那「未過門的侯夫人」是個被美色迷昏了頭的小蠢貨,容祈提起她就心煩。他按了兩下太陽穴,徐徐吐出一口氣:「若不是她,今天本該有更多進展,還有二十年前的案子也碰巧有了點發現——嘶!」
花羅騰地彈了起來,腦門正好撞到了容祈的下巴上,疼得他差點迸出眼淚來。
他避開花羅要給他揉的手,滿臉生無可戀:「小花兒,你就這麼急著把我送進那口金絲楠木的棺材裡去?」
花羅「啊」了聲,發現他還記著自己口不擇言罵他的話呢,不禁心虛地摸摸鼻子:「要不然,讓你撞回來?」
容祈簡直哭笑不得。
「罷了,」他指指旁邊,讓花羅老實坐好,然後才說,「有些人見風使舵慣了,大概是當我年輕好糊弄,便打算兩頭討好,我套了幾句話出來。」
花羅:「和我爹的死有關?」
容祈點頭又搖頭:「是,也不是。確切來說,是裴尚書的一些舊事。」
花羅聽得著急:「別賣關子了,究竟是怎麼一回事?」
容祈笑了笑:「空口無憑,何況我也不是十分確信,倒不如讓你親眼看一看。」
說著,他掀開厚厚的帘子,往車窗外瞥了一眼:「到了。」
花羅:「到了?」
她雖然沒有注意窗外,但從時間上算起來,馬車應當遠遠沒到靖安侯府,車剛一停穩她便好奇地跳了下去,緊接著,忍不住訝然道:「這是——」
眼前高牆巍峨,守衛嚴密而又肅穆無聲,竟已到了宮門前。
容祈慢慢地下車,在門口兵士眼前打了個照面,正要取出出入宮禁的通行令牌,卻發現對方早已讓開了路。容祈默然一瞬,搖頭笑了笑,手中動作停下,淡淡道:「勞煩了。」
花羅跟在後面,心中先是略微抽緊,待見到對面的兵士沒有露出絲毫異樣,仍如舊日一般恭敬時,才終於鬆了口氣。
看起來,至少此時皇帝還不知道容祈身世的疑雲,否則又怎會放任一個很可能是前朝皇子的人大搖大擺地走進皇宮呢。
可如此一想,卻又難免覺得唏噓悵然起來。
人皆說當今陛下待靖安侯如手足兄弟,可如今看來,又有誰知道這份來自帝王的信任與寵愛能夠持續道幾時……
正在花羅開始唾棄自己最近真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的時候,前面容祈的腳步突然停住了。
花羅一不留神差點撞到他,連忙回神:「出什麼事了?」
容祈失笑:「還能有什麼事,到了。」
花羅望著眼前實在算不上華美精緻的房屋:「這裡是……」
「刑部。」容祈示意她跟上,一邊輕聲問,「你若撿到了段三娘扔下的首飾,想必當時就在附近,那應該也見到我了?楚王殿下可曾對你說過與我同行的兩人都是誰?」
花羅一怔,再次覺得容祈果真是心有七竅,但凡有什麼事情露出了一星半點痕迹,便多半瞞不過他。
她想起楚王的囑咐,索性點了點頭,坦率道:「說了一個,那個穿著藍色衣裳的。」
容祈略一回憶,瞭然道:「哦,戶部的王侍郎,那個廢物。」
花羅:「……」
她翻了個白眼,嘲諷:「枉我還以為你的性子總算變好了些,原來全是裝的。」
容祈掩口咳嗽了幾聲,遮去了笑意:「正是,阿羅難道嫌棄我,要始亂終棄了?」
說著,門內正好有人出來,他止住話頭,早有預料般一拱手:「張尚書。」
來人四十齣頭、面容普通,並未穿官服,隻身著一件尋常的錦袍,衣袂間彷彿還沾著點未散的梅香,正是不久前花羅在楚王府見到的與容祈同行的另一人。
而這個連楚王都不曾特別關注過的男人,居然是當朝的刑部尚書。
花羅心頭隱隱泛起疑惑——剛過四十就爬到了一部尚書的位置上,又何須再巴結個並無實權的侯爺,這樣看來,也不知這姓張的究竟是楚王和容祈都格外在意的亂黨遺臣們的同夥,還是單純的別有用心。
她正暗自嘀咕著,就聽容祈招呼道:「我聽人說起了一些線索,便求張尚書通融,允我查閱一番當年封存的舊檔,你也快來。」
花羅趕緊跟上,奇道:「刑部的舊檔也可以隨隨便便就查么?」
張尚書皺眉瞥她一眼。
容祈便知道她想差了,笑道:「我是從旁人口中套出來的話。」
花羅一轉念,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。
也就是說在宴會上趕著去巴結他的並非是這位張尚書了,那麼會是誰呢?是戶部的「廢物」大人,還是她沒有見到的別的什麼人,而那個人,是否才是楚王所想要防備的……
幾人從廊下向後繞過去,很快到了一間落鎖蒙塵的屋子。
在張尚書親手開鎖的時候,容祈終於揭曉了謎底:「阿羅,你最好有所準備,這舊檔不是刑部的公文。」
花羅:「那是?」
張尚書又回頭瞅了她一眼,但這一次,目光里卻似乎包含著什麼更加複雜的東西。
他推開門,語調平平道:「算起來,我與你爹是同科,年紀也相仿,只不過當年他高中探花,而我不過勉強得列二甲。若他尚在,只怕刑部尚書這個位子還輪不到我來坐。」
花羅愕然,驀地想起她爹在死前確實正在刑部任職。
既如此,這間屋子裡並非公文的舊檔……
張尚書親自拂去箱柜上的浮塵,開啟已然生鏽的舊鎖:「當年裴郎中出事時,我不過區區一主事。後來有人幾次來收集他生前主理的案卷與他留下的文書字紙,我鬼使神差地生出個奇怪的念頭,就趁著職務之便,把裴郎中平日里記錄瑣事、用以釐清思路的卷冊藏了起來。」
他從褪色的木箱中取出一卷泛黃卷籍,輕輕擦拭乾凈:「沒想到一藏就是二十年。」
容祈看著他平淡無奇的臉,也不知在上面讀到了什麼,忽然說:「多謝。」
張尚書一哂:「何須言謝,不過順手為之。這二十年來,我什麼都沒有做。」
但容祈卻更加正色道:「正是要謝你什麼都沒有做。」
張尚書怔了怔,不甚確定地回視過去,半晌,搖頭笑嘆了一聲:「老了,老了,比不上現在的年輕人心思靈巧啦!」
花羅聽得發懵,不知道兩人在打什麼啞謎,便躲到一邊翻開了那捲塵封的記錄。
最後一頁是裴素出事那天記下的。
字跡很熟悉,花羅曾在裴簡書房密室的箱子里見過,但這一頁上的筆墨卻有些凌亂,彷彿執筆者在寫下這些字的時候心緒極不平靜。
她沒在那些零碎的字詞中看出什麼重要的內容,便匆匆向前翻去。
終於,在幾頁之前的一段話吸引了她的注意。
——八月十二,驛館夜火,燒死受召入京述職官員一人。